留下
那之后的几天,凌琬常常想不起来,那天究竟是怎么结束的。 她记得自己哭了。记得呼吸一点一点慢下来,从急促,回到可以被数清的节奏。 记得那个距离—— 近得足以察觉另一个人的存在,甚至能分辨出另一道呼吸,却始终没有被拉近。 但后来呢? 她想不起来,肖亦是不是先转身的。 也想不起来,自己是不是有说过什么。 记忆在那里停住了。 像一盏灯,被人轻轻关掉——不是突然熄灭,而是刚好暗到,再也看不清接下来的画面; 也像一片被浪拍过的沙滩,脚印被抹平,却仍然知道,自己曾经站在那里。 生活却没有因此停下来。 下午的光线慢慢斜进室内,她起身、洗脸、换衣服。 窗外的风从半开的窗缝吹进来,带着一点潮湿的凉意。 她照样把包背在肩上。 却在拉鍊拉到底的瞬间,听见一声极轻的金属声响。 凌琬低头,看见那把钥匙。 钥匙还在。 冰凉、安静,躺在她的包里。 那不是梦。 她知道。 只是身体好像还没来得及,接受这个结论。 凌琬下意识把包重新拉好,没有再多看一眼。 像是只要视线离开,那份重量就能暂时被收回。 从那天开始,凌琬把生活重新收回自己手里。 不需要等待,也不必确认位置。 她照着清单过日子。 沉进稿件里,一行一行地码字;整理资料,把原本可以拖延的事情,一件一件完成。 时间被她切成细碎的段落,填得刚好,几乎没有缝隙。 不是刻意避开,也不是冷却关係。 只是本能地,把距离拉回一个她还能掌控、不会再溢出的范围。 像是先把水位降下来,等呼吸恢復到熟悉的节奏,再说其他。 肖亦没有消失。 他偶尔会传讯息过来,语气一如既往,没有追问那天的事。 ——早安。 ——中午记得吃。 ——会下雨,记得伞。 凌琬盯着萤幕看了几秒,才慢慢回覆。 一张食物的照片。 一行简短的文字。 按下送出键的时候,她的手指停了一瞬。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,也不知道,为什么只是这样的互动,就让她的心跳乱了一拍。 照片传过去后,他只回了一句: 「好。」 没有评价,也没有延伸。 有时候,肖亦什么都没问。 只是传来几句他那天遇到的小事—— 一段路况,一场会议,一杯放凉了的咖啡。 她慢慢发现,那些讯息不是在试图确认她的位置,而是在替她维持一条,不会断掉的线。 但凌琬没有主动提见面。 不是不想。 而是不知道,一旦再次站在肖亦面前时,那个她好不容易拉回来的距离,还能不能被保留。 她把手机放到一旁,靠在椅背上,闭上眼。 呼吸落下来的时候,胸口仍有一小块,慢了半拍。 包里传来一声极轻的金属声。 钥匙碰了一下,随即归于安静。 像是在提醒她—— 那天的事,没有被说完。 有些地方,她暂时还不敢打开。 那之后,日子照常往前。 有些事情被完成,有些讯息被回过, 不知不觉,时间已经走了一段。 直到某个下午,凌琬在家,忽然发现窗外的天气变得很好。 天空很蓝,云很白,是那种很适合休息、什么都不用多想的好天气。 她坐了一会儿,像是在等什么,才低下头。 手机还亮着,画面停在那则地址上。 没有点开,也没有滑动,只是让它静静躺在掌心里,很久,很久。 钥匙还在包里,没有拿出来。 她其实还没做好准备。 只是有些东西被留下来了—— 很轻,不吵,像是不小心残留的馀温, 没有明确的理由,却让人无法当作不存在。 凌琬只是想确认—— 那扇门是不是还在。 站起身时,她的动作放得很慢。 外套穿好,拉鍊拉到一半又停下来。 像是不想惊动什么,也不想被什么追上,更像是在等一个不需要被说出口的理由。 门闔上的声音很轻。 鞋子穿好,包背上,她没有回头看屋内一眼。 只是低着头,看着手机萤幕上叫车的介面, 指尖在那里停了一瞬。 最后,凌琬还是坐上了计程车。 报出地址时,声音平稳,没有多馀的语气。 或许是因为,一旦说得太清楚,就很难再收回。 车子啟动,窗外的景色开始往后退。 街道、行人、光影,一样一样被留在后方。 凌琬靠着椅背,像是被一阵风带着, 往某个尚未命名的方向去。 她没有看导航,也没有再碰手机。 只是把手放在包上,隔着布料,指尖碰到了那串钥匙。 那一刻,凌琬没有替这趟行程下任何定义。 也没有告诉自己要去哪里。 只是让车子继续往前,没有催促,也没有阻止。 她没有动。 车子在一条不算热闹的街道旁停下。 路边是低矮的住宅,几家小店,午后的风带着晒过的气味。 没有醒目的招牌,也没有让人记得住的转角。 如果不是刻意前来,很容易就会错过。 她站在门前,把钥匙握在掌心。 金属的温度,在掌心里慢慢被带暖。 转开锁的声音很轻。 门内比她想像的还要安静。 安静得不像是刻意留下来的,连回音都被空间妥善地收住了。 那里没有属于『正在等人』的痕跡。 物件各自待在该在的位置,不多不少。 没有被刻意调整过,也没有被刻意整理过。 像是一个一直如此,只是暂时空着的地方。 门在她身后关上时,声音很轻。 没有回音,也没有多馀的声响,只是『喀噠』一声,像是把外面的世界放回原位。 凌琬站在玄关,没有立刻往前走。 她把包换到另一侧肩上,确认拉鍊已经拉好,才慢慢抬起头。 屋子里很安静。 不是刻意维持的那种安静,而是没有被任何声音佔据。 玄关没有摆放装饰,也没有迎宾的气味。 鞋柜收得很乾净,地面空着,留出一条不急着通往哪里的动线。 她走进去的时候,不用立刻停下,也不需要选择要站在哪里。 客厅比她预期中宽一些。 沙发没有正对门口,也没有对着任何一个视线的中心,只是静静放在那里。 椅子之间留着适当的距离。 不靠近,也不刻意拉开,各自待在原本的位置。 她把包放在一旁,坐了下来。 身体贴上椅背的时候,凌琬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刻意调整姿势。 距离刚好,没有需要撑住的地方,也没有被迫放松的重量。 靠垫放在那里,位置自然。 不像是为谁准备的,却在她靠上去时,刚好承住了腰背。 桌面是空的。 没有正在进行的事,也没有被中断后留下的痕跡。 她不是闯进别人的生活里,只是走进了一个原本就存在的空间。 窗帘没有完全拉开。 光线被留下来一点,落在地板上,没有指向哪里。 屋子里很安静,却不是完全没有声音。 墙角的时鐘走得很慢,秒针的声音低低的。 像是在提醒时间仍然存在,却没有催促。 凌琬坐了一会儿。 没有传讯息,也没有低头看手机。 没有人出现,也没有人提醒她现在该做什么。 这里没有为谁预留的位置,却也没有拒绝她停留。 那一天,她什么都没做,只是待着。 不是因为指令,也不是因为靠近谁。 只是单纯地,留下来。 等她起身的时候,窗外的光线已经换了一种顏色。 后来的几天,凌琬又来过几次。 一样没有多做什么,只是坐着,待一会儿,再离开。 直到那天,她才发现自己没有再提早离开。 灯没有全开。 她靠在沙发的一角,像是在测试自己能不能在这里待久一点。 门锁声响起时,凌琬没有被吓到。 肖亦站在门口,没有立刻进来。 视线在空间里停了一瞬,像是在确认什么。 确定她是稳定的,才把门关上。 「你今天待得比较久。」他说。不是询问,只是陈述。 凌琬点了一下头。 他没有走过来,只是把外套放下,动作不急,距离也没有被拉近。 但, 那一刻,凌琬忽然明白—— 肖亦不是来『找她』。 而是来确认:她已经能在这里待着了。